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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‧張瓊方

父親問我:「你何時愛上我們的海?」我思考了半晌,我不知道。父親心有難解的沈默神態,說:「從你出生捧在手掌上那一刻,我就按祖先的習俗說:『讓我的長子像海那樣的堅強,像海平靜時那樣的令人心怡,』按祖先的習慣,達悟的男人絕對要愛海,和海洋做朋友......。」──夏曼藍波安


「親從子名」,達悟人的名字隨著孩子、孫子的出生而改變。


原住民作家施努來在第一個孩子「藍波安」出生後,名字就變成了「夏曼藍波安」(意即藍波安的父親),「夏曼」是父親的意思,也是一種社會位階,當了夏曼或西南(母親),在達悟族中是件被尊重的事,「從此,別人連對你說話的語氣都不同了,」夏曼藍波安說。


相對地,失去父母的角色對達悟人來說是莫大的傷痛。若長子女不幸去世,達悟父母就得改成第二個孩子的名字,若不幸唯一僅有的孩子過世,這對傷心的父母就必須要改回未當父母前原來的名字,「這對我們來說是很悲慘的事,」夏曼藍波安說,就因為如此,對已當父母的達悟人,如果稱呼他單身時的名字,是一種非常嚴重的詛咒。


海洋之子


燠熱的六月底,夏曼藍波安夫妻從蘭嶼飛來台北,幫三個孩子搬家。


正值青春期的一兒兩女,分別為十八、十六、十四歲,為了求學,三個孩子陸續由蘭嶼來到台北,最近因房東要收回房子,他們不得不從新店大坪林遷居到景美。


在嘈雜擁擠的都市公寓中見到魁梧、黝黑的夏曼藍波安,讓人有一種「錯置」的突兀感。感覺上,夏曼藍波安應該屬於翠綠的蘭嶼和蔚藍的大海。


提起蘭嶼,夏曼藍波安興致勃勃地說,自己剛完成一條拼板獨木舟。對蘭嶼人來說,獨木舟是生存必備的工具,對夏曼藍波安來說,獨木舟還代表了對父親的思念。


去年,父母相繼過世,夏曼藍波安十分感傷。


憶起父親,夏曼藍波安印象最深刻的是,老爸在七十五、六歲高齡還能去陡峭的懸崖邊抓螃蟹;七十七歲還能出海撈捕飛魚直到天亮,這種體能叫夏曼藍波安讚嘆。


「我父親一年有五、六個月都耗在海裡,他的人和大自然是合為一體的,」夏曼藍波安說,父親用行動去詮釋對生存環境的愛和尊敬,舉凡新屋落成、新船落成,父親都能隨口唱出很多詩歌,對於父親這種自然淬煉出來的氣質,夏曼藍波安非常敬仰。


當年蘭嶼島上第一個靠自己能力(非保送)考上大學的夏曼藍波安,如今已是知名作家,相繼出版過《八代灣的神話》、《冷海情深》、《黑色的翅膀》、《海浪的記憶》等書。去年他從清大人類學研究所畢業,蘭嶼島上是學歷最高的人。但夏曼藍波安說,蘭嶼島上的人根本不在意他出過幾本書、是什麼研究所畢業,島上衡量男人的標準是射魚、造舟、潛水等技能。


或許受到達悟文化薰陶和影響,夏曼藍波安不太適應「職業」、「賺錢」這些事,「我沒有辦法一直在一個空間工作,」他說,自己比較傾向於傳統部落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以山海為勞動、生產場域,有時寫寫文章,「在真實的生活中去建構真實的文字」。


只是,作為三個孩子的父親,孩子的媽難免要抱怨他「有虧夏曼的職守」。「在沒有收入的狀況下,要怎麼養小孩?」西南藍波安忍不住在一旁吐苦水


進退兩難


夾在新舊之間,這一代的達悟爸爸顯然有點進退兩難


夏曼藍波安說,上一代的達悟父母是不管小孩的,他們認為,孩子有自己的思維、命運,只要孩子不變壞,就已經是很成功的父母。


「我的父親不曾為錢奔波賣命,」夏曼藍波安說,貨幣經濟「登陸」蘭嶼,不過是這十幾年的事,如今「不會賺錢」卻成了這一代達悟父親的弱點,也是自己最討厭自己的地方。


徘徊在新舊文化之間,一手握筆、一手操槳的夏曼藍波安,知道他書寫民族的過程是一種珍貴的無形財產,但在現實生活中,卻無力扮演好賺錢養家的「夏曼」角色,他有著深深的寂寞和無奈


七月,就讀基隆海事學校二年級的兒子,就要隨船出航到日本去,兒子略顯興奮。不過,在夏曼藍波安的眼裡,兒子的船和海,與自己的已有很大的差異。


對孩子有什麼期許?希望他們將來回到故鄉蘭嶼嗎?經常將「達悟的男人會捕魚、會做船」掛在嘴上的夏曼藍波安不假思索地說:「當然!」但此話一出,一旁的太太立即反駁:「回蘭嶼做什麼?跟你一樣沒前(錢)途?!」


藍波安的爸爸報以無奈又略顯寂寞的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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